就在他们离去没多久,一辆乌木马车驶到他们曾经停留过的秦泓面前。
秦管家和蔼恭敬说:“老人家,您看您的玉豆腐能卖我们多少,我们家大公子急要。”
秦泓漫天要价,“第一块十两银子,第二块一百两银子,第三块一千两银子,以此类推,你看你家大公子能买多少。”
秦管家脸色一变,一时难以定夺。
其他人也被这狮子大开口给惊到,纷纷说这老人家没有眼色,也不知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。
低沉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,“爷爷,您出来很久了,跟我回去吧。”
秦泓冷哼一声,把贩卖玉豆腐的盒子扔给秦管家,“走了走了,一天的好心情全被你败光了,我今天还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娃娃,你不来我就上她家提亲去,你来了我就觉得你配不上人家。”
秦泓说完气话,在众人的注视下钻进彰显身份贵重的马车。
秦崎扶秦泓坐下,才让人驱动马车,“您老不用替我的婚事操心,我已看上一位好姑娘。”
“你看上的能有我看上的好!?”秦泓反驳,仍是不舒畅,“你要能早点看上一位姑娘,也不至于年近三十都没娶亲。”
秦泓想的是秦崎地位尊贵,若能早点开窍,凭他的相貌地位,几乎京城内所有贵女任他择选。
“我寻你也是为了这姑娘。”
“怎么?看中的还是娶不着的姑娘。”秦泓饶有兴致说,“说说看,是哪户人家,爷爷看过之后再替你求亲。”
秦崎沉吟片刻说:“虞将军。”
“虞将军的孩子死了。”秦泓即刻回道,“除了虞氏,外人可都不知他孩子到底是男是女。”
“爷爷也不知道?”
秦泓陷入回忆中,道:“当年虞将军的孩子满月酒我是去了,瞧虞氏那阵仗我也猜是个女娃,可结果当日虞氏,乃至高府上下绝口不提孩子的性别,没人能近得了那孩子的身。”
“可当年公布死去的是一个男童。”
秦泓反问:“虞将军和虞氏有点头承认过?”
这倒是没有。
秦崎仍是不解,“虞将军这么多年对高府剩下的那位姑娘不闻不问,应当不是他亲生的。”
“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。”秦泓摸摸长胡须,“虞氏当年说只有一个是虞将军的亲生孩子,另一个过继的是高氏女的二夫君的孩子,一起养在虞将军的膝下,同样不提性别。”
秦崎转动手中的佛珠,“这高氏女也是厉害,二夫君的孩子利用将军夫人名头的便利,竟是逃过了户部的记录。”
“如果不是这样,一介商户的孩子哪能得到虞氏和陛下的恩宠。”
秦崎分析说:“我预感这事还没完,虞将军最近在朝廷活跃了许多,现西北有敌来犯,陛下有重用虞将军的意思。”
一谈公务之事,秦崎能滔滔不绝说上一整天,现下要紧的是他的终生大事,秦泓打断他的话。
“你要娶亲跟虞将军有什么关系,他哪来的孩子给你娶。”
谈及余墨,秦崎说话温吞了许多,“是一位找虞将军报恩的小姑娘,小姑娘说她的婚事由虞将军做主,虞将军也有认她当女儿的意思。”
“有趣有趣。”
怪不得秦崎需要他出面,虞将军虽已失势,可威望仍在,秦崎这种身份地位的人都难以左右虞将军的女儿婚事。原来在他逍遥过日的时候,京城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。
“等我瞧过了那姑娘再替你打算。”秦泓也是个看脸的。
秦崎急忙替余墨说好话,“人好看,性子也好,爱吃,什么都好。”
秦泓并不接话,乜斜地看了他一眼,心想能有我今天看到的那位姑娘好看?
“您看什么时候去瞧上一眼。”
哟呵,还急着想要娶回家了。
秦泓不冷不淡回一句,“为何。”
秦崎闷闷解释,“人太好,不光只有我惦记着。”
秦泓示意他说下去。
“户部侍郎纪游,大理寺卿祝珂。”
都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之人,与他的孙子同时相中一位女子,不免猜测该女子究竟有什么好。
秦泓问起别的,“小姑娘年纪不大吧?”
“约莫十七八岁。”
“老牛吃嫩草。”秦泓看着自家孙子菱角分明的脸,说出一句大实话。
秦崎不敢反驳,事实胜于雄辩。
“还等什么呢,现在就去看人!”秦泓有些恨铁不成钢道。
秦崎吩咐管家掉头去虞将军的住所,心中略忐忑,满怀的热恋无处可释,人变得焦躁不安。
想见她。
现在就想见她。
然而属下回来复命说余小姐不在屋内,秦崎命人将马车停在住所附近隐秘的地方,静候佳人归来。
他对感情一事颇为苦恼,明明在朝廷上能与人侃侃而谈,对着余墨讷口少言。上次天时地利人和,正是邀女子一同赏花的好时机,他却撇下女子一人离去,还要属下们帮他善后,现在得知有两个强劲对手,后悔不已当初怎么不主动些。
秦崎许久没有跟爷爷单独相处,偷偷打量爷爷,仍是记忆中的样子,健朗乐观,只是鬓发白了。
“爷爷老了。”
秦泓哪能不知道秦崎的心思,“你要是能让我早点抱上曾孙子,我还能活到抱曾曾孙子的时候。”
“我尽力!”
听这语气,娶媳妇的心很坚定,秦泓也放心了,自家孙子不用孤独终老,愈发好奇孙子看中的女子是何模样。
祖孙俩点灯下了好几盘棋,秦崎的心上人还没露面,心中急躁,但在爷爷面前不敢表露出来。
秦管家看着大公子长大,对他比旁人要了解些,十几年来做事深得秦崎的意。眼下夜幕快要来临,余小姐一个姑娘家常常独身出门,身边无任何随从,人却未归,寻常家的女子他自然不会多操心,可余小姐是不同的,他已派人去调查,现只有等。
秦泓身居高位已久,秦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,君子六艺,文韬武略,全部师传于他。
刚开始下的几盘棋还好,他们旗鼓相当,秦崎的精力全部投注在棋盘上,秦泓对上也觉得棘手,但更多的是见他有所成长心中倍感欣慰。
时间飞逝,原本昏暗的车内只需一盏油灯点亮,逐渐增加到两盏,三盏。秦泓知道这是因为孙子怕自己的视力跟不上,特意叫人点灯的,但同时也意味着,外面的天色不早了,而孙子的心上人迟迟未来。
没多久,秦泓明显察觉到秦崎下子的速度慢了,人也开始分心,眼珠子时不时往车帘看去。
秦泓心里好笑,不点破他,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,继续与他下棋,却不善解人意叫停。
“大公子,人来了!”
秦管家的声音比谁都激动,好似替不苟言笑的秦崎抒发了自己此时的心情。
秦崎掀起竹帘,调整位置以图爷爷看得更清晰,目光炯炯有神,一丝细节都不肯放过。
只见一位身穿水绿色常服的妙龄女子缓缓而来,贴身合体的衣裳勾勒出曼妙的身材,腰间挂着一个做工简陋,极其不搭的荷包,手如柔荑,莲步轻移,与一位相貌极佳的男子谈笑风生。
等等。
男子?
还不等秦崎细想,余墨与一名陌生的男子进入屋内,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。
秦泓喜眉笑眼,脸上的褶子生动起来,叹道:“缘分呐缘分。”
秦崎收回视线,坐直身子,不解问:“爷爷何出此言?”
“我今天卖玉豆腐的时候相中了这位姑娘,原想着回去让人打探一下是哪家姑娘,再替你向她求亲的。”秦泓乐呵呵说道,“没想到你的意中人也是她。”
秦崎预料到爷爷不会对余墨有所不满,毕竟是他喜欢的人,他也这把年纪了,家里催得紧,哪会挑剔女方的不是,但没想到还有这一茬,可不正是缘分嘛。
秦崎不确认道:“爷爷,您是答应了替我求亲?”
“自然。”秦泓应道,“不过还得等秋猎之后再上门求亲,这于朝廷意义非凡,你可等得了?”
“孙儿谢过爷爷。”
秦泓上了年纪,刚刚远远一看女子的容貌依稀能辨,在她身边的男子却是个生面孔。
秦泓问:“那男子可是纪游?”
“不是。”秦崎答道,“从未见过。”
秦泓哦了一声,他心里也觉得不是,回想起白天打个照面,肯定道:“那白日里陪那位姑娘逛街的男子是纪游。”
祝家是一脉相传的火爆脾气,秦泓年轻时候还跟祝老头粗鄙的对骂过,简直牛头不对马嘴,你跟他说大道理,祝老头喜用市侩粗语回你,真是气煞他也。秦泓回想那周身温润的男子,一下子筛选出来了,不过纪家隔了三代终于出了个好苗子,也不至于偌大的家世败落下去。只是他退居已久,常年不在朝廷活动,一些年轻小辈只是听过他们的名头,却不曾见过。
今日纪游可是狠狠地在秦泓面前秀了把恩爱,也不知孙子这边的进展如何了,秦泓看孙子神色不郁的脸,为秦崎打气,“你......多努力!”
根据探子回禀的信息,余墨是大暑期间来京城的,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,就被男人给惦记上了,现在发展到私下同游。
秦崎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两座金房。
秦崎不与秦泓同住,现在秦崎有喜欢的女子,少不得去给主支旁支的亲戚们通报一声。
秦泓一把年纪,常年在外潇洒过日,不理朝廷大事,好不容易回家一趟,全府上下老小皆出来迎接。
那场面可谓是壮大,推开秦府的大门,入目的是高耸威严的建筑,原本前厅的空地上左右两侧站满了人,以辈分大小依次站好,只留一条空道。
他们齐声道:“恭迎秦老太爷回府——”
难得回府,秦泓不似在秦崎面前摆架子,像一位邻居老爷爷般仁慈说:“好好好,你们有心了,准备用膳吧。”
话音刚落,人群井然有序离开前厅,不消一会儿的时间,只留一位跟秦崎有几分相似的大叔。
这人是秦崎的二叔,他恭敬说:“爹爹,您旅途玩得可还开心。”
“尚可。”秦泓不咸不淡的回。
秦栩看了一眼立在秦泓身边的秦崎,声调降了下去,“爹爹,我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,不如用膳前的时间我去您那一趟。”
秦泓态度逐渐不耐烦,“现在就说。”
“这......”秦栩犹豫了一下,眼睛不自觉往秦崎身上瞟。
秦泓冷哼一声,秦栩心里直打颤,多年来秦泓严厉的教养仍对他有深远的影响,秦泓任何肢体语言都会被他过度解析。
秦栩腰弯得更下了,透出一丝软弱,“没,没事.....”
秦泓不再看这个不争气的老二,越过他而去,秦崎紧随其后。
秦府沿路都是巨资建造的人工湖,风景美不胜收,秦泓现在却没心思去欣赏。
“我是不是对他要求太高了。”
不用秦泓明说,秦崎也知道这个‘他’指的是二叔,他抬眼看向爷爷的满头白发和有些佝偻的背影。
“玉不琢不成器,不是所有的玉最后都能成器。”
“还是你懂我,不成器的玉经不起推敲,幸好秦府还有你们两父子。”秦泓看着秦府如今的风光,眼里闪过坚定,“崎儿,我当年说的那些可是认真的,你是时候担起你本应的责任了。”
秦崎道:“孙儿定不负所望。”
不多时,有仆从过来通报可以用膳了,两人改道去大堂,所有人都已就坐,只等秦泓一人入座。
小辈分们以及旁支都是设以长席,只有主支会用上圆桌,秦泓吩咐人在他旁边添一把椅子给秦崎,其用意明眼人都知,秦栩的拳头紧了紧,还是没敢出声反驳。
秦崎顺从坐下,待秦泓筷子一动,登时寂静的大堂响起不少拿筷子的声音,随后回归平静。秦府的家规有道是食不言,只有饭后才会聚在一起闲聊。
秦崎本想饭后陪爷爷在后院走几步消食,经过小辈们的座位时听到‘讨女子欢心的字眼’,脚步一顿,旁若无人地坐下来。
他这一坐可吓坏了众人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众人见秦崎似乎对这席的茶水格外感兴趣,方才重新聊起刚刚的话题。
一位已娶亲的男子给出建议,“女子爱美,送多点珠宝首饰就好哄啦,尤其是品桃阁的,当属这家最受女子欢迎。”
身旁的男子紧接着道:“衣裳也不能少,红的绿的收腰的全部来一套绝对没错。”
有人不满,“你们当我财神爷呢,我一个月的月钱哪供得起这样的女子。”
秦崎问:“要是特别爱吃的呢?”
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停滞,众人抬眼瞟瞟这位发言的大爷,不知他用意。
有人试探性说:“堂宁酒家的菜色都不错,烤乳猪可以说是京城一绝。”
秦崎了然点点头,问:“还有么?”
又有人说:“西城的荷湘轩。”
“东城的吉星楼。”
“青棠楼。”
秦崎还想问些什么,有侍从过来说秦老太爷有请,微微颔首告辞。
待他走远后,众人舒了一口气,低声细语。
“那人是大爷吧?”
“那人就是大爷!”
“有欢喜的女子?”
“定是有!”
没等秦崎自己说出来,‘秦崎有喜欢的女子’这一条消息被传遍了整个秦府,纷纷猜测那女子是谁,竟能把这个大龄未婚魔头给拿下!?
夜幕降临,回府的马车候在秦府的门外,秦崎大腿迈进马车内,手警惕地摸在腰间。
“别那么紧张,我又不是来害命的。”夏雨鹤吊儿郎当地坐在马车内,“我是来谋财的。”
他大手一伸,“给钱吧。”
只见夏雨鹤半撑着身子,翘着二郎腿,脚踩他的莲花垫,那是他心上人坐过的地方!整个马车只有一张莲花垫,那天其余的东西被他全数撤走,只留下心上人坐过的垫子,仔细看就会发现其他的图纹多是预示瑞祥,只有那一个......只有那一个是不一样的。
“起来。”秦崎低声隐忍道。
“不会吧,那么小气,我不过是坐了一下你马车而已。”夏雨鹤懒洋洋道,慢悠悠坐好。
“我是叫你起来!”
夏雨鹤不想触金主的眉头,半蹲在马车内,这总行了吧。
秦崎大手拿过绵软的莲花垫,拍走上面的灰尘,这才作罢。
“这垫子是什么宝贝呀,又不值几两银子。”夏雨鹤挑眉看他的举动,嗤笑,“该不会是在睹物思人吧。”
秦崎不悦道,“与你何干。”
夏雨鹤也不在乎他恶劣的语气,说明他的来意,“给钱吧,秦阁老可不好找,费了我好几天的功夫,怎么滴也得给我二十万两银子。”
秦崎从暗格拿出银票,放在茶几上,“拿了快走。”
“得嘞。”夏雨鹤拿过银票,也不点数额,爽快地拍拍屁股走人了。
等了许久,也不见马车内的主子传话,秦管家忍不住问:“大公子,咱还不回府么?”
“回、回!”传出来的声音仿佛被人打断了什么好事,有些尴尬急促的回答。
只有秦崎一个人知道他方才被人捅破了心事,见不得人的秘密突然扒拉开来,名为羞涩忐忑的情绪油然升起,羞得他两耳微红,好在马车内未点灯,不至于被他人瞧了去。